結婚3年沒有孩子,公婆表面上通情達理,背地里卻讓丈夫相親

妻子三年不孕他正打算說離婚,誰知這時妻子被查出癌癥,現在提離婚,別人還怎么看他?

1

方賀之怎么也沒有想到,當初千挑萬選才決定結婚的妻子,如今三年過去了,肚子愣是沒有個動靜。

他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了,博士畢業那年他應聘到當地一所知名單位,人長得也是英俊爾雅,年輕那會兒,單位里不少同事給他張羅對象,可他仗著自身條件好,挑挑揀揀的不愿將就。

后來年紀大了,等不起了,終于在他三十五歲那年,他媽給他介紹了江璐。

二十八歲,一個小公司的會計,長相只能說過得去,年紀雖比他小許多,好在人踏實穩重,身子看上去也很康健,將來懷孕生產想必是不用愁的,交往了三個月,雙方沒什么意見就領了證。

主要是他心里頭很清楚,他不能再挑了,再挑下去,就連江璐這樣條件的都難找了。

但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,看起來這么健康爽利的一個人,就是懷不上。

他也明白,結婚這三年,妻子江璐勤勞節儉,洗衣做飯沒讓他操過心,家務事更是給他操持地井井有條。

他心里頭承她的情,即便三年無子,他一句抱怨的話都沒出口,不僅如此,還經常勸慰她。

可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不急,就算他不急,他爸媽也急。

他上頭有兩個姐姐,他爸媽七十多歲了,就他一個兒子。

想到這,方賀之沉沉的嘆了口氣,不能再等了,今天就得跟她攤牌,她是個聰明人,性子又善良,大概都不需要他說得太明白,她自己就能跟他提離婚了。

2

剛一進門,方賀之還沒來得及換鞋,就被妻子一個猝不及防撲上來的擁抱給怔住。

“賀之,我懷孕了!”聲音掩不住的喜悅。

方賀之表情一滯,默不作聲地看著她,懷孕了?

別以為他就真的不知道,他曾經在她的包里發現一張檢查單,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“輸卵管堵塞”,一直以來,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身體出了問題,還偷偷跑去醫院做了檢查,后來才發現,妻子竟一直瞞著他。

他礙于情面,并沒有揭穿,妻子也在暗自積極地治療,可能是不想讓他擔心,他也就順勢裝作不知道。

如今,在他終于等不了想要跟她攤牌的時候,她就懷孕了?

“怎么,高興傻了?”江璐看他呆愣的樣子,抿嘴笑個不停。

方賀之也扯了下嘴:“是挺意外的。”又頓了頓:“化驗單呢?我看看,怕別是弄錯了,空歡喜一場。”

江璐也不惱,手里早就攥著化驗單,笑瞇瞇的一把塞給他。

方賀之來來回回看了幾遍,拿著化驗單的手越來越抖,沒錯,是懷孕了,妻子真的懷上了,喜悅之情這才慢慢的涌了上來。

這就好了,也沒必要再扯什么離不離的事了,畢竟,都這個年紀了,不到萬不得已,誰不想好好過日子,況且,他對妻子也還是有些感情的。

“既然懷了孕,不如就在家好好養胎吧,工作也別干了,反正也掙不了幾個錢。”方賀之想了想,如是道。

江璐今年也三十一了,按照醫學上的說法,可以算得上高齡產婦了,她所在的公司效益不怎么樣,如今又懷了孕,即便她不提辭職,公司也會想辦法給她弄下去,還不如就在家安心待產,這樣保險一點,他也放心。

江璐想了想,也覺得是這個道理,就同意了。

自從妻子懷孕后,方賀之突然就忙了起來,平時他不僅要上班,還要忙著找機會賺點外快。

如今,妻子懷了孕,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在她身上。每天上完班,就火急火燎的往家跑,買菜做飯做家務,忙的焦頭爛額,她一句想吃徐記的咸酥鴨,他就能開車十里排一個小時的隊去給她買。

同事大都理解他的心情,畢竟一大把年紀了才終于能要上孩子不容易,幾乎每一個知道這事兒的都給他道一聲“恭喜”,尤其是那個老劉,臉都笑成了一朵花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媳婦懷孕了。

“真是恭喜賀喜啊。”

方賀之聽了,禮貌的道謝,心里頭卻不是個滋味,總覺得他話里有話,老劉其實不老,年紀比他大不到十歲,可人去年都抱孫子了,而他呢,媳婦才剛懷孕。恭喜他?安的是什么心。

辦公室的一眾同事閑起來也愛說笑逗趣,經常當著他的面就調侃他是個體貼顧家的好男人,能把妻子捧在手心里疼,簡直是二十四孝完美丈夫,堪為男子楷模。

方賀之聽著這些貌似真心實意的夸贊,面上謙遜溫和,心里卻是一種說不清的煩躁。

這些日子,方賀之確實把妻子照顧的妥妥帖帖,生怕她磕著碰著,他根本不敢讓江璐折騰一下,可饒是這么的小心翼翼,偏偏越是怕什么越是來什么。

那天,他接到妻子的電話,妻子的聲音帶著哭腔,說是腹痛流血亂七八糟的,他腦袋瞬間就懵了,放著上了一半的課不管,直接帶著妻子奔往醫院。

“宮外孕?”方賀之第一反應就是不可置信,“是不是弄錯了?”

醫生嗤笑一下:“宮外孕這么常見的病怎么會弄錯,像她這樣的每天多了去了。”

醫生怕他不懂,特意解釋了一番:“正常的身體受孕,精子會通過輸卵管在子宮內著床,而宮外孕患者是在輸卵管內就著床發育了,再說了,她本身就輸卵管發育不良,患上宮外孕的幾率又大大增加了。”

說到這,醫生又把影像片子指給他看:“你看,這是輸卵管,胚胎已經發育成形了,絨毛都清晰可見……”

方賀之聽著聽著,腦子不知怎么想的,竟然就問了出來:“已經發育成形了……那能不能就這么給生下來?”

醫生目瞪口呆的看著他,大概是沒見到過這樣的人:“這種情況已經很危險了,不趕緊把胚胎流出來,等到破裂大出血,連命都保不住。”

一旁的妻子,聽到這再也忍不住的開始掉眼淚。

方賀之回過神來,呆呆地看了眼妻子,理智慢慢回歸,他剛才是瘋了才問出那樣的問題,宮外孕的常識,他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。

他揉了揉眉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跟醫生道了謝,說是回去考慮考慮再做決定。

3

回家的途中,妻子是走一路哭一路,方賀之自己這邊都抓狂煩躁到不行,哪有心情顧得上她,反而看她這個樣子,內心涌出一股無名的邪火。

他這整一個月,拿她當祖宗一樣伺候,連他親媽他都沒這樣伺候過,結果還是出了事,白忙活一場。

“賀之,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。”

方賀之沉沉的盯著她看,也不說話。

“我之前去醫院檢查過,我有先天性輸卵管堵塞……”說到這,妻子的聲音又開始哽咽,“一直沒敢告訴你,我真的有好好治療過,我以為都好了的……誰知道會……”

妻子再也忍不起住又掩面哭了起來。

方賀之看到她這么傷心的樣子,極力的克制著心里那股子邪火,許久才嘆了口氣,把她攬入懷中:“這也不能怪你,你也不想的,事情已經這樣了,那就只有積極的配合治療。”

妻子聽了這話,眼淚掉的更厲害了:“賀之……嗚嗚……你對我真好。”

她一直都知道,丈夫是個非常出色的男人,學歷高,工作好,待人溫文有禮,對她也是百依百順,這么優秀的一個男人卻選擇了這么平凡的她,她周圍的朋友沒有一個不羨慕她的。

如今她因為自己身體的原因,結婚三年始終不懷孕,還欺瞞了他,他不僅沒惱,還反過來安慰她,她心里既愧疚又感動,暗下決心一定要努力的治療,爭取早日給他生出一個孩子。

醫生給出了兩個治療方案,要么手術治療,要么保守治療。

手術的話,就是切除一側輸卵管,可這樣一來,以后受孕的幾率可能會大大減小。

保守治療,就是吃藥打針,當然,弊端是見效慢,可能輸卵管里的胚胎還流不干凈,對身體的危害會更大。

方賀之問了下妻子的意見,妻子是想都沒想就選擇保守治療,方賀之稍加勸阻了一下,就點了頭。

他也是這個意思,切除一側輸卵管,那就只剩下一條輸卵管了,以后要想懷孕會更艱難,他不能冒這個險。

敲定了治療方案后,江璐就開始了吃藥打針的日子。方賀之還是一如既往的兩點一線,單位家里的兩頭忙活,可臉色卻是陰氣沉沉,他自以為掩藏的很好,卻不知落在別人眼里,卻是另一個樣。

“老方,你這幾天是怎么了,臉色這么難看,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兒?”

方賀之聽了心煩的厲害,他不想提這茬,這畢竟不是什么好事,可又想這事早晚瞞不住,不禁后悔起當初不該那么一時嘴快,讓人都知道妻子懷孕的事。

“媳婦兒身體出了點問題,胎沒保住。”方賀之含含糊糊的說道。

同事一聽,猜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,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,說了幾句寬慰的話,又說實在不行還可以做試管,辦法多的是,這年頭哪有要不到孩子的。

方賀之面上應付的笑了笑,心里卻更加煩躁了。

剛下班,方賀之就接到了方母的電話,讓他們小兩口晚上來家里吃飯,方賀之想了想,應下了。

晚間,方家的餐桌上,菜色豐富,一看就是就精心準備的。

方母的態度還是如往常一樣溫和,簡單的詢問過她的身體狀況,便不再多問,只是囑咐讓她千萬放寬心,該怎么治療就怎么治療,現在還年輕,不急之類的。

江璐聽了,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,可也更加的愧疚,丈夫和婆婆都這么通情達理,只是她的身體總是頻頻的出問題。

飯后,方母趁著江璐不察,悄悄的把兒子拽到一邊。

“你是打算怎么辦?”方母的臉色突然就沉了下來,和剛才在飯桌上表現出的慈愛寬容完全兩樣。

方賀之的語氣有點不耐:“什么怎么辦?”

“早讓你跟她離婚你就是不聽……”方母想到這就來氣,“哪個正常的女人結婚那么久還懷不上的,你非要再等等看等等看,如今是懷上了,宮外孕啊,這可不是鬧著玩的,我聽人說,這宮外孕根本不好治,下次搞不好還得這樣……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幾十幾了?”

說到這,方母的話里帶上了顫音,眼淚開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:“這天底下能生孩子的女人這么多,你怎么就娶了這么個糟心主兒,你都三十八了你知不知道?”

方賀之看方母這副樣子,一陣心累,他攤上這事兒心里頭本來就不好受,他都連著幾個晚上沒睡好覺了,再被方母這么一鬧,心下更是暴躁。

“這還不都是你找來的,當初是你說江璐這人性子好,又勤快,身體看著結實,好生好養,非要讓我愿意,這會兒怎么反過來怪到我頭上了?”

方賀之瞪大了眼睛,臉色鐵青,“我三十八了我不知道啊?我心里不急?我不想離婚啊?現在單位里誰不知道我老婆懷孕又流產,我這個時候跟她離婚,別人會怎么想我?我在單位還要不要混了?”

他現在正值事業的上升期,還不得爭個口碑。他離婚的事要是傳出去,誰不得對他指指點點的,他連單位恐怕都沒臉進。

“我不管!”方母擦了把眼淚,繼續道:“你能不要孩子,我和你爸臨死前還想抱孫子呢,我們都商量好了,找個人先相看相看,咱不求找個多好的,起碼……起碼得能生孩子吧,你這邊跟江璐先透個底兒,這孩子是個懂事的。”

方賀之抿了抿唇,無奈的嘆了口氣:“行吧,先治療著看吧,實在不行,就照你說的。”

實在不行,也只能這樣了,還讓他怎么著,等了她三年,這又帶著她看病,他盡力了,總不能因著她生不了孩子,拖累他一個健康男人一輩子當不了父親吧。

辭別了方父方母,方賀之帶著妻子回了自己家,剛一進門,妻子的臉就垮了下來。

“剛才,媽把你叫出去那么久,是不是說了什么?”

方賀之心里煩得厲害,憋著的那股火,總想沖她發出來,可回頭一看妻子那期期艾艾的表情,忍了又忍才說:“沒說什么,你別瞎想了。”

“我知道,你別騙我了,媽肯定是對我有意見了。”說著說著,眼眶一紅,又要哭起來。

方賀之瞥了她一眼,沒說話,有沒有意見這還用說么,嫁過來幾年都沒得孩子,這又弄出這么個糟心毛病,以后還能不能生都是個問題,自己心里沒有點子數么。

“賀之……”江璐抬起哭紅的眼睛看著他許久,像是終于下了什么決心一樣,“我們離婚算了,我不想再耽誤你了。”

方賀之一愣,實在沒想到她會這么說,正琢磨著怎么回答。

“可我又舍不得你……”妻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眼淚流個不停,“賀之,我是真的舍不得你,我真的不想和你離婚啊……”

方賀之看著眼前的這一切,憋在肚子里的話又咽了回去,許久挪了幾步上前,妻子一把抱住他的腰,埋頭痛哭了起來。

方賀之嘆了口氣:“行了,別想那么多了,治病要緊。”

4

一連兩個月,妻子都在不停的打針吃藥復查,但不得不說,保守治療的效果并不怎么樣,復查指標仍舊居高不下,說明還是沒流干凈。

妻子整天愁眉苦臉,急得沒辦法,但現下也不能再手術了。

這天,方賀之又向學校請了假,帶妻子去醫院復查,當檢查報告出來的時候,醫生的那句話,又把方賀之給怔在當場。

“子宮里看起來也不好,像是葡萄胎。”醫生看起來也有點疑惑:“距離上次檢查也就半個月,這就提示葡萄胎,也太快了點。”

方賀之愣了半晌,無語道:“這葡萄胎又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是妊娠后導致的一種滋養細胞增生。”醫生簡單又專業的回答并沒有讓方賀之明白多少。

他也不打算弄明白,只是“細胞增生”這個詞,直覺讓人覺得不是什么好詞。

“那……能治嗎?”方賀之斟酌著問。

“也不是不能治。”醫生指了指江璐,“像她這么年輕,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,只是葡萄胎就必須得做宮腔鏡手術了。”

方賀之腦子一瞬間懵了一下:“那……以后還能懷上嗎?”

還沒等到醫生的回答,旁邊的妻子就抽泣了起來。

醫生皺了下眉,冷靜道:“現在最重要的是抓緊時間辦住院,確定手術日期,這個手術最好及早做,葡萄胎的生長速度很快,術后還得做個切片病理……至于以后能不能懷孕,不是現在應該考慮的問題。”

醫生本想說的是,病理結果如果是惡性的,整個子宮搞不好都得切除,還談什么懷孕,不過是照顧到妻子的精神狀態不怎么好,就沒把話說得太清楚。

出了門診室后,方賀之腦袋還處于僵硬的狀態,身旁的妻子緊緊攀附著他的手臂,脆弱地仿佛隨時都會倒下。

“賀之……賀之……”妻子低泣著叫他的名字,把他發懵的思維拉了回來。

“醫生說,還要做切片病理……切片病理……是……是什么意思啊?”妻子小心翼翼的問著,蒼白的臉上寫滿了恐懼,眼淚從剛才聽到葡萄胎那個詞開始就沒斷過。

很顯然,切片病理是什么意思,她也不是不明白。

方賀之停下腳步,眼神直直的盯著前方,許久之后,他用盡全部的力氣,慢慢扒掉妻子緊抓著他的手,語氣生硬又克制:“你在這待著,我去辦住院。”

不想再等妻子說什么,方賀之就腳步匆匆的朝住院部走去。

一樓的交費窗口,工作人員讓他先交5000塊錢的押金,方賀之用微信掃了下,扣款通知到的時候,他愣了一下。

說實話,方賀之平時是挺節儉克制一人,他的工資是不低的,但由于他平時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工作上,于物質生活方面,就沒那么講究,穿衣也不看牌子,一件下來頂破天也就五百塊。

除了添一些家用大件,一次性就花掉五千的情況,還從來沒有過,方賀之腦子懵了懵。

交過錢,妻子很快就被安排進病房。

方賀之坐在一旁的陪人椅上,悶不吭聲。

他尋思著,得好一陣子上不了班了,他想了一圈子,除了他,沒人能在這里照看她。

妻子幼年喪母,父親又再娶,對她從來不聞不問,他們結婚的時候,他那岳父也就是婚禮當天過來露個面,連一個子兒都沒掏。如今人不來找他們要贍養費就不錯了,讓他過來照顧女兒?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。

至于方父方母,那就更不要提了,莫說他們已經七十出頭了,就是年輕力壯,也不見得愿意去照顧一個以后可能生不了孩子的兒媳婦。

想到這,方賀之忽然納悶的搖了搖頭,他當初千挑萬選的,怎么到最后就娶了她呢?他到底圖到她什么了?

手術的時間很快就定下來了,安排在住院的第三天。頭兩天又是檢查化驗又是術前準備,光這些就把押金花了不少,臨手術前一天,被醫院催著又交了一萬。好在最后還有醫保能報一點,方賀之這樣想著。

宮腔鏡是個微創手術,約莫一個多小時就出來了,方父方母這天也來了,見到江璐就噓寒問暖了一番,叮囑她要好好養病,其他的別多想。

江璐自然是心里熨帖了不少,起碼面子上方父方母做的是挑不出毛病的。

這邊醫生告訴方賀之已經取了病理切片拿去化驗了,等結果出來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出院。

方賀之點了點頭,想著江璐還年輕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,又想著護士剛才的交代,術后的頭兩天要吃流食,于是去外面買了點粥回來。

江璐因著麻藥勁過去,傷口開始有點疼了,坐不起身,方賀之不得不將她的枕頭墊高了一點,一勺一勺地喂著她,把一大碗粥給喂完了。

方父方母在一旁看得心里窩火,但在病房里又不好說什么。

這時候,江璐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的泛起了紅暈,她悄悄地拽了拽方賀之的衣服,聲音小的幾不可聞,但方賀之還是聽清了。

“賀之,我想方便……”

方賀之幾乎是一瞬間就皺起了眉頭,但隨后很快又松開,語氣淡淡的,聽不出一點不耐。

“你不是從昨晚就開始禁食了么?”

手術是要求從頭天晚上就開始禁食的,就是為了避免次日術中出現這種情況,這是個小手術,只要挨過這一天,到了晚上差不多就可以自行下床了。

可這才出了手術室多久?

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

方賀之心里開始翻江倒海,但也只是愣了一瞬,整個病房不止他一家,他甚至有種錯覺,好像鄰床的病人和家屬都在看著他。

他彎下腰從床底下抽出來一個便盆,這是剛入院第一天護士送來的,他當時還以為根本用不上,隨手就塞到了床底下。

方賀之拉上了床兩側的簾帳,掀起被子。

“抬一下。”聲音低沉,帶著壓抑的冷漠。

可當時的江璐根本沒聽出來。

十來分鐘后,方賀之抽出便盆,沒看一眼地迅速將事先準備好的硬紙板覆在上面,面色如常的去了衛生間。

當他出來的時候,臉色很是頹然,手上的便盆正往下滴著水,他疲憊地舒了口氣,彎下身將便盆靠在墻上,打開洗手池的水龍頭,擠上消毒液來來回回的沖了數十遍。

關上水龍頭,剛一轉身,就看到方母一臉陰沉的站在那。

還不等他說話,方母一把揪住他的胳膊,把他拉到無人的樓梯間。

“回家再說成么?”方賀之一臉疲憊,轉身就要走,被方母又一把拉住。

“你還要被她作賤到什么時候?”方母紅著眼睛,氣得渾身發抖:“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么大,不是讓你來給這個女人端屎端尿的!”

他們老兩口培養出一個博士不容易,現在年紀又大了,平時有個頭疼腦熱的都自己挨著,根本舍不得使喚兒子,如今他卻給另一個女人伺候屎伺候尿的,叫方母怎么能看得下去。

方賀之眼里的怒意再也遮掩不住,但礙著在醫院,還是克制著壓低了聲音。

“不然呢,還能怎么辦?”

方賀之暴躁的抓了抓頭發,嘴唇都有些抖,“病房里那么多人看著,你說我還能怎么辦?要不然你來啊?你不是心疼我嗎?我這幾天在這里守著寸步不離的連班都上不了,你到哪里去了?現在又來說這些話,有意思么?”

說到最后,方賀之自己都覺得沒勁,他搖了搖頭,也不管方母,徑自走了。

徒留方母一個人在那里捂著臉哭,嘴里還念叨著:“我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,攤上這么個兒媳婦。”

病房那邊卻是另一番景象,鄰床的病人和江璐差不多年紀,這邊方賀之剛一出病房,她就一臉艷羨的對江璐說:“你丈夫對你可真好,說話輕聲細語的,沒一點不耐煩,不像我家那口子,天天給我擺臉色。”

江璐一聽,心里也高興,笑容是掩不住的幸福:“是啊,他對我挺好的,結婚這么久,從來沒見他發過脾氣,工作那么忙還是請了假來照顧我。”

方賀之進門的時候,臉色如常,唇邊甚至還掛著淡淡的笑,看著仿佛如沐春風。

5

從江璐做完手術,已經五天過去了。

方賀之有點坐不住了,醫生說病理結果大概三四天就能出來,如今都五天了,就在方賀之等不及要親自去問的時候,醫生就過來找他了。

當時是在病房里,方賀之正在給妻子布飯,醫生可能是顧及著什么,只拍了拍他,示意他來醫生辦公室。

“絨毛膜癌?”方賀之一臉的震驚,饒是他已經做過最壞的打算,也依舊承受不了這個結果,“有沒有可能誤診,她還這么年輕,怎么可能會得癌癥……”

醫生嘆了口氣,解釋道:“絨毛膜癌一般繼發于葡萄胎或異位妊娠之后,像她這個年紀的育齡婦女,發病率還是挺高的,而且看她這種情況,腫瘤的生長速度還是蠻快的,畢竟一個月前的子宮B超顯示還沒有葡萄胎的征象。”

方賀之只覺腦袋里嗡嗡的聲音一直響,許久之后,他鎮定了一下情緒問:“這個病……能活多久?”

醫生皺了下眉:“也不用這么說,發現的算是比較早的,應該還沒有轉移,不過還是得做個全身檢查,確定一下有沒有轉移病灶,然后準備化療,一般來說,早期的絨毛膜癌治愈率還是蠻高的。”

醫生說的已經很清楚了,病理結果也是確認無誤,就是再不愿意相信,他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,方賀之恍惚著出了辦公室,剛一抬頭就看見妻子滿眼含淚地站在面前。

“病理結果……不好……是嗎?”

方賀之動了動嘴,想說什么最終只是低下了頭。

再抬頭時,卻看見妻子的身體顫抖著,下一秒便身子一軟失去了支撐。

江璐醒來的時候,病房已經換到了婦瘤區。

這是間單人病房,床位費每天三百元,方賀之也沒有辦法,醫生說婦瘤區病人多,普通三人間已經沒有了床位,要么住單人間,要么就住走廊加床。他本來真的是想就住加床算了,但看了醫生不贊同的眼神,到底沒有說出來。

江璐自醒來情緒就不好,眼淚一滴滴的掉,無聲無息的那種哭,眼睛紅腫的不像樣子。方賀之看了她一眼,清了清嗓子,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柔和,盡管他已經煩躁的想直接撂挑子走人了。

“別多想了,下午去做個全身檢查。”方賀之猶豫了下,還是抽了一張紙巾給她擦眼淚。

可江璐卻頭一偏,躲開了他:“賀之,你別管我了。”

方賀之抿了下嘴,紙巾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。

“癌癥治不好的,你別管我了,你和我離婚吧,我也不治了……”

方賀之看著妻子拉起被子蓋住頭,在里面嗚咽著。

離婚?都這時候了還怎么離婚,這邊剛查出癌癥,那邊就和妻子離婚,他成了什么人了?

就算離婚,也不可能是現在,至少也得等她出院,把她安撫好,再悄悄的離了。

現在離婚?這不是失德,這是犯罪。

反正,不管他怎么算,眼下他都得陪她走這一程。

方賀之握緊了拳頭,許久,起身拍了拍被子,眼里滿含隱忍。

“現在還是早期,醫生說治愈率很高……”想了想,又加了句,“你放心,我會陪著你的。”

妻子再也忍不住的,掀開被子坐起身撲到他的懷里,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襟。

許是方賀之的安慰起了作用,又或者人本能的求生欲,江璐在接下來的治療中出奇的配合。

那天的全身檢查結果還不錯,癌細胞并沒有擴散,早期的絨毛膜癌,醫生也不建議切除子宮,只需按照傳統的化療療程來走。

準備化療之前,方賀之又被提醒欠費了,從住院到現在已經花了一萬五了,他們這的醫保報銷需要在出院結算時才能進入報銷流程,他又交了五千進去。

方賀之并沒有什么錢,他應聘到這所單位,是按照當地的人才引進政策招來的,一次性給了五十萬的安家費,他全付了首付,在市中心的黃金地段買了套價格不菲的房子,每個月還要還房貸,結婚后又買了車,也是方賀之全款付的。

妻子江璐在本地的一個私人企業,月薪只夠她自己花,家里的開銷幾乎都是方賀之一人在承擔。

如今她生病了,他還得掏空底子的給她治病,他結婚三年,如今三十八歲了還沒孩子,他還要掏家底給這個不能生育的妻子治療癌癥!

方賀之每每想到這里,都覺得自己活得窩囊,可他一點辦法都沒有。他看周圍的人沒一個像他這么倒霉的,他不過就是想娶個平凡的妻子,生個健康的孩子,過最普通的生活,怎么就這么難呢?

6

病房里。

方賀之把妻子吐的垃圾拎出去扔了,剛要換個新垃圾袋,卻見妻子又伸頭對著沒套袋子的垃圾桶一陣猛吐,穢物沾到桶沿滴滴拉拉的淋了一地。

他站著愣了一會,妻子已經有氣無力的躺下了。

這是化療的第一個療程,最是難熬,尤其是江璐這種從小到大沒怎么生過病的,更是受不了這種罪,從昨天剛掛上第一瓶藥水,就開始不停的吐,即便打了價格不菲的止吐針劑,還是沒什么用。

她的呻吟聲一整天都沒斷過。

等方賀之將地上的穢物收拾干凈的時候,已經是疲憊不堪了,耳邊是妻子蠅子般的呻吟聲,間或還叫著他的名字。

方賀之坐在床對面的陪人椅上,臉扭到一邊,煩躁地閉上了眼睛,懶得搭理她。

還沒過一會,方賀之又聽到動靜不對,睜開眼一看,放在床頭柜上的一碗粥掉到了地上,灑得到處都是,那是他中午買的,因著妻子犯嘔,一直到現在都沒動過一口。

方賀之看著地上灑落的粥,突然間怎么也忍不住了,幾乎是吼出來。

“你到底有完沒完了!”

妻子驚愕的看著他,仿佛沒料到他會這么對待她,那臉上寫著清晰的嫌惡,她想裝作看不見都不行。

“賀之……你是不是厭煩了?”妻子蓬頭散發的對著他,臉色蒼白,嘴唇發紺,這副樣子落在方賀之眼里,令他迅速地扭過頭,都不想再多看一眼。

本來長得就不怎么樣,這兩天又被化療磋磨著,臉上浮腫的更不成人樣,別說才剛三十,就說她五十歲都有人信。

可這才第二天啊,以后化療的日子還長著呢。

想到這,方賀之不由得紅了眼眶。

妻子見他這幅模樣,心里也是難受的厲害。

“賀之,你要是這時候同我離婚,我不會怪你的,本就是我一個人的罪,總不能讓你也和我一起受。”

又來了,又跟他提離婚了,方賀之不知怎么的,突然嗤笑出聲,她要是真心的為他著想,真心的想和他離婚,何至于把他磋磨到現在,就上下兩片嘴一開一合,離婚二字說出來了,然后呢,還不是心安理得的看著他繼續為她忙前忙后,勞心受累的。

想到這,方賀之抬眼看了一下她:“行吧,你要是執意想離婚,等出院回家我們好好地談這事。”

江璐聽了這話,仿佛不認識他一樣,一瞬間有些慌神:“賀之……你這是什么意思?”

方賀之瞥了她一眼,面帶諷刺,理都沒理她就奪門而出。

江璐這下是徹底慌了,她一直知道方賀之的為人,他是個責任心極強的人,一直以來對她都是體貼備至,不可能做下拋妻的事,她也確實心疼丈夫這幾天的付出,說離婚也是不忍心看著他受累,可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想離婚。

她除了他就等于沒有別的親人了,她身上一點錢都沒有,平時的工資買點雜七雜八的東西就所剩無幾了,如果離婚了,她就真的沒有活路了。

醫生說她這病還是早期,生存期可能會很長,即便只能拖一年兩年也是好的,她還那么年輕,她一點都不想死。

不過轉念一想,她和丈夫怎么也有三年多的情分,她還是了解他的,剛才應該只是他一時失控才說出那樣的話,論誰突然間攤上這么個事,都會有煩躁的時候,一時間說錯了話也是情有可原。

應該是這樣的,她這么想著,心里才好受了起來。

等方賀之回來的時候,已經面色如常,再也沒有提離婚的事,江璐這才放下心來。

又過了兩天,江璐已經慢慢能適應化療的副作用,不再如剛開始那般難受,醫生過來告知說普通病房有一個床位,問要不要搬過去。

方賀之剛想說要,江璐就一臉為難地接了話:“要不,還是別搬了吧……”

她看著方賀之道:“普通間人多嘈雜,這幾天我本來睡眠質量就不好,搬過去別是更難睡了,再說了,普通間和單人間,也沒差多少錢,別來回折騰了吧。”

醫生想了想也點頭:“也是,她現在身體還很虛,住單人間確實也能好好休息。”

方賀之看了眼醫生,又看到門口幾個打掃衛生的護工正往他這邊瞧,一時間沒了話。

沒差多少錢?方賀之簡直要被這句話給氣哭。一個三百塊,一個不到一百,這叫沒差多少錢?合著錢不是她掙的,她花起來不心疼,前頭還說不想拖累他要離婚,這就要住一天三百塊的高級病房,她真以為他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,花也花不完?

可方賀之也只是在心里腹誹,到底沒好意思駁了她,那么多人看著,別搞得好像他這個丈夫多刻薄似的。

第一階段的化療,總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,方賀之也是被整的心力交瘁。

期間,江璐的父親來過一次,不痛不癢的說了幾句安慰的話,臨走時給了兩千塊錢,還說是背著后媽偷偷拿來的。

方父方母是一次都沒來,方母知道江璐得癌的消息,已經徹底撂下話,讓方賀之趕緊離婚,不離的話,就斷絕母子關系。

要說之前,只是宮外孕還有治好的可能性,她還能忍一會,這會子,她是一點都不能忍了,得了癌,別管早期晚期,都只有死路一條。

方賀之也明白這個道理,就等著出院回家,和妻子好好商量這個事,實在不行,他寧愿多分她一點財產,也得甩了這個燙手山芋。

越是早期越是熬人,聽醫生說,以后每個月要化療一次,再后來要每年化療,口服藥也是斷不了的,她要是真給他拖個七年八年的,他這輩子也就完了,她得了癌癥,他也跟著一起完,沒這個道理。

他們才結婚三年,又不是老夫老妻,他已經仁至義盡了,就算說破了天,他也是占理的。

7

出院之后,方賀之就去上班了。

評優的材料馬上得準備齊整,如果能評上的話,估摸著就能讓他升職了,這不就是他長久以來所追求的么?

等他忙完評優的事,就去跟妻子攤牌,好在現在還沒人知道他妻子得了癌癥,他這么離了婚,就說是性格不合。

“對了,老方,宣傳部那邊想報道報道你。”辦公室里的同事說。

方賀之一聽,還以為是自己評優作品突出,單位想宣傳他,剛想開口,又聽對方嘆了口氣,“你妻子的事,學校都知道了……哎,還那么年輕……”

方賀之心里一沉:“都知道了?”

“是啊,那天老劉在醫院里都看見了,你在生化科拿病理……”

同事看他一臉的慘白,這一陣子方賀之在醫院照顧病妻,著實瘦了不少,又嘆了口氣:

“我們都明白,家里有這么個病人,確實……可即便這么困難,你還是都堅持了下來,對妻子不離不棄,大家知道了都挺感動的,宣傳部就想報道一下,這也是傳播正能量的一個很好的素材……”

方賀之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了,滿腦子都是大家都知道了,都知道他妻子得了癌癥,還要宣傳他對妻子不離不棄的感人事跡,廣而告之,給他拷上一個道德枷鎖,讓他一輩子都掙脫不了。

方賀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,腦子嗡嗡作響,從妻子最初懷孕一直到現在,他的腦袋就像生了病一樣,時不常的腦鳴頭暈,被接連不斷的事情打擊和折磨著,他已經疲累到極致了。

如今,他好不容易決定要離婚了,卻還要被迫套上這么一副道德枷鎖,讓他什么都做不了,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下去,維持他的完美人設。

在攝像頭的背后,他們的內心是否也如他一般,疲憊不堪卻又無可奈何,甚至……甚至是憎惡不已。

方賀之百轉千回的心思,最終還是化成灰燼,他到底還是沒有提離婚的事,開始帶著妻子繼續這無休無止的治療。

妻子江璐隱約也能察覺方賀之的心思,她變得更加小心翼翼,凡事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,盡量不給他添麻煩,生怕他一個不耐煩,真的跟她離了婚,她一無所有,沒有錢也就離死不遠了。

就這樣,靠著化療和服藥,妻子熬過了一年,雖然化療糟了不少罪,但好在癌細胞沒有擴散轉移,說明是有治療效果的。妻子的身體看起來也和常人無異,甚至比病前更豐潤了一些,倒是方賀之卻看著憔悴了不少。

那天,方賀之帶妻子例行復查,本來之前他都一瞬間覺得妻子已經治好了,甚至竟起了就這么過下去的念頭,可這次的檢查結果卻給他當頭一個棒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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